平无奇没有想到盛灵玉当下就要出去,条件反射想要出言阻止,可紧接着细一想竟没有可以阻拦的理由。
小皇帝下旨就是要盛灵玉出去转转舒缓一下精神,这和他直觉盛灵玉状态不好不适合办事刚好成了悖论,平无奇无话可说,一时语塞,在盛灵玉离去之前,只来得及匆匆问道“盛大人这几日可有失眠,难以入睡”
盛灵玉并未回头,低低道“没有。”
盛灵玉大步踏出门去,未尽之言消失在冰冷的寒风之中他睡得着,一直睡得着。
只是和过去不同盛灵玉时常会做梦。
他的梦很多,梦里的东西也很多,多到即便醒过来,也有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,还是在梦中。
出了正阳宫的大门,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,苍老而谄媚。钱公公唤道“盛大人。”
盛灵玉回过头,钱公公和善至极道“盛大人身体尚未康复,陛下不放心大人一个人操劳,专程派老奴陪同,还请盛大人切勿见怪。”
说话的时候,钱公公满脸堆笑,心中却忐忑无比,小皇帝并没有给他下达这样的命令,他如此说话几乎等同于假传圣旨,只要多问上几句,很容易戳破。
然而盛灵玉并没有对此置词,除了回头看的那一眼,盛灵玉像是完全不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跟随,径直离去。钱公公察言观色隐隐觉得奇怪,但到底还是心底的庆幸感更多二话不说跟了上去。
一路沉默。
钱公公跟着盛灵玉去往了禁军常驻的军备所,盛灵玉脚步沉稳,背影挺拔,一路上有不少人见到盛灵玉都行礼称了一声盛大人,盛灵玉都没有理睬,一直到进了军备所,禁军在职的统领将盛灵玉迎进院中,盛灵玉忽地止住脚步,向着院中的一角看过去。
这一眼看到十分突然,不管是禁军统领还是钱公公都有些愣住,钱公公试探着问道“盛大人”
本以为盛灵玉依然不会理睬,那人却忽然道“太吵了。”
盛灵玉继续向前走,钱公公却是心头大震,他迟缓地望着盛灵玉看过去的方向看过去,只看到一地荒芜。
既无人影,也无人声。钱公公身体抖了下,不由自主联想到那夜苻红浪给他的药瓶,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。
那瓶药真的不是毒
可若不是毒,盛灵玉为何会这么快地出现如此诡异的症状。眼见着盛灵玉快没了影子,钱公公赶紧擦掉头上的冷汗,急匆匆跟了上去。
军备所的厅堂,盛灵玉来过多次,但这一次,他的待遇和之前甚是不同。
在他说明来意之前,禁军的大小统领便对他十分客气,说完来意之后,统领们更是对之十分热情,话语之间对小皇帝挑选侍卫的吩咐满是配合。
代替皇权办事,名头上永远名正言顺,符合条件家世清白的人选被集结成册,眨眼就送到了盛灵玉的手中。
盛灵玉翻开名册,定神细看,发觉禁军的名册之中比他任职之时少了许多人,那些人有的和他说过话,有的和他只是一面之缘,但盛灵玉还都记得。
那些人呢,盛灵玉问起,几个统领叹息着回道“死了。”
盛灵玉问道“怎么死的。”
几个统领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,声音嘲讽又尖锐,互相之间交头接耳。“他竟然有脸询问那些人是怎么死的”
“当然是死在叛乱之中,他的好父亲领着人杀进来,禁军里有多少好儿郎都措手不及,死的死伤的伤。”
“是啊,他还好意思来军备所。”
那些声音格外嘈杂,响的近乎轰鸣,可盛灵玉抬起头,却看见几个统领神色哀哀,摇头轻叹,并无一人开口讲话。
于是盛灵玉便又低下头,恍若没有听到一般,自名册之中选出了二十余人,补充道“调出来打一场,再试试身手。”
话音落下,又有层层叠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有人道“试试身手,和谁试”
又有人道“自然是互相试,一个废人,手筋都挑了,难道和他试不成”
“他这样子竟还能做御前侍卫,陛下怕不是看他可怜,怜悯他罢了。”
“全家都死了,就他还活得好好的,他有什么可怜,他运气好着呢”
盛灵玉的眉头皱起来,下意识地去看其他的人的脸,可他的眼前昏花,没有一张看得清,几位统领的脸在他面前混杂撕扯,扭曲成了一张张嘻嘻发笑的巨口,巨口向他张开,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盛灵玉的肩膀出现了轻微的抖动,身后的钱公公察觉不对,侧头去看,俨然看见盛灵玉的眼睛泛起了一层红血丝。
盛灵玉虽然没有动,看起来只是忽然之间出了神,但钱公公却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。
让他牙齿打颤,让他几乎想要落荒而逃。
要出事
就在这一刻,一声突兀地禀告声打断了盛灵玉的出神,一位禁军前来禀告道“外面有位女官,说是想寻盛大人。”
盛灵玉的眼睛聚了焦,回神道“找我”
禁军道“是。”
盛灵玉起身和几位统领点点头,还是一副平静之态,身后的钱公公却觉得自己宛如劫后余生,慢半拍追上去的时候腿都在阵阵发软。
万幸。
若是刚刚没有打断会发生什么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。
出了军备所的大门,等在门外的人正是张剪水。
看见迎面走来的盛灵玉,张剪水不自觉地眯了下眼睛,胸膛里升起的酸涩感让这位行事果决的张家姑娘险些失态。
张剪水许久没有见过盛灵玉,上一次相见还是那个偶遇的夜晚,如今再见,她没有什么变化,盛灵玉却无论是神态举止还是体态清瘦的身躯,都有种浓浓的物是人非之感。